作为终章,《碟中谍8》无疑合格地呼应着该系列的“本源”。对“不可能性”的构建、对古典英雄主义的诠释,通过伊森·亨特之身得到了最终体现——无论是零下40度深海褪去装备的裸身搏斗,还是对扒飞机等实拍特技的极致追求,都是在用血肉之躯的极限挑战,丈量恐惧、痛苦与勇气的真实刻度,展现着“以凡人之躯,行非凡之事”的核心。
作者:小杜
编辑:蓝二
版式:王威
也太扯了,卡这么极限,深海裸潜人会没事?
这不就是这个系列的招牌吗!
《碟中谍8》散场后,在观众熟悉的吐槽和维护中,却让人看到该系列对自身“精髓”的坚持之力。正如其英文原名“Mission: Impossible”所示:突破客观现实桎梏、挑战万分之一可能性的极限任务,这正是该系列的灵魂所在,也是其三十年常青的核心。
近年来,谍战大片的断代式微已然不可逆,在《谍影重重》《007》等经典谍战动作系列相继落幕或转型之际,《碟中谍》系列也迎来了自身的阶段性终章。
令人意外的是,在一部部的奇观挑战后,本片非但没有陷入创作的枯竭,反而再辟蹊径地将其推向极致:它将反派AI智体和其信徒带来的抽象压迫感降至最低,摒弃了前作中复杂谍战的烧脑反转,转而采用直给的主线叙事。这种简化的魔力在于,它将所有的压力都堆砌在任务本身的“不可能”条件上,并将其置于逆全球化与核恐惧的背景,从而让古典英雄主义的孤勇在绝境中熠熠生辉。
前作失利后的务实缝合与叙事简化
《碟中谍8》的诞生并非一帆风顺,派拉蒙原计划以“789三部曲”作为系列收官,但因疫情反复与好莱坞大罢工的双重冲击,导致制作周期被迫延长且成本飙升。加之《碟7》票房未达预期,这让三部曲最终压缩为上下篇。
这种拆分对《碟8》的叙事结构和观众体验产生了何种影响——是给予了故事更充分展开的空间,还是导致了前作的“未完成感”和本作开局的冗长铺垫?
至少目前来讲答案是后者,面世几日多半差评来源于“没必要这么长”的争议,进而被被诟病为叙事节奏的失衡。但不可否认的是,影片目前的处理方式已是最优解。
尽管170分钟时长在动作片中已属罕见(近年仅《疾速追杀4》和《碟7》类似),但《碟8》还是通过叙事革新,将主线任务大幅简化为“深海夺源”与“地面阻核”的两条主线,并辅以多势力博弈(俄军、美国政府、信徒)——利用《信条》式的交叉剪辑化解复杂度,将潜在的冗长感转化为多线程紧迫感,同时主动剥离了前作的烧脑反转与AI神性。
影片文戏同样承担情怀输出的职责,它利用大量闪回(尤其第一部)和密集的解释性对白填坑补漏,并将第三部的核心道具“兔脚”作为反派源代码载体,这既是为了缝合前作铺垫不足的剧情(如AI密钥起源)以降低理解成本,更体现出剧作的明显转向,即果断摒弃高科技道具和多重谍战反转的复杂设定,转而采用更为直白、近乎AB双线平行推进的单线程任务模式,如伊森深海任务与IMF地面行动。
这种转变虽然牺牲了谍战片的智力游戏感和AI的压迫感,却意外带来优势:避免角色退场情绪泛滥,并将矛盾焦点直接锁定在“不可能任务”执行条件和全球化核危机的物理压迫感上,间接让系列回归了“挑战极限”的本源。
动静之间,古典英雄主义的震撼奏鸣
在当下电影工业生态下,如此奢侈地打造奇观化超级大片、且坚持古典英雄主义路线的作品已属罕见。
《碟中谍8》对这种古典英雄主义的诠释,通过伊森·亨特血肉之躯得到了最终体现,面对无形AI智体的抽象威胁,伊森选择回归最原始、最物理的对抗方式——实拍打动观众。
无论是零下40度深海褪去装备的裸身搏斗,还是对扒飞机等实拍特技的极致追求,都是在用血肉之躯的极限挑战,丈量恐惧、痛苦与勇气的真实刻度,淋漓展现着“以凡人之躯,行非凡之事”的古典英雄主义核心,宛如赫拉克勒斯十二试炼的现代回响。
而穿插的旧作闪回与系列人物的重聚,更强化了时间流逝感,赋予伊森英雄迟暮以浓厚的古典悲剧宿命感,其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”的孤勇,成为此英雄主义精神的最佳注脚。
这种英雄主义的震撼在影片的动静对比中得以极致呈现。
第二幕潜艇潜入戏堪称“以静制动”的典范,这场戏的独特之处在于,作为承上启下的关键段落,它摒弃了直接的反派对抗,其独角戏般的深海潜行,在冰冷、高压、幽闭的环境中向潜艇进发,依托环境的极致压迫感与演员窒息挣扎的表演,便营造出令人屏息的紧张氛围,如同《地心引力》般上演了一场纯粹个人意志对抗生理极限的默剧。
而第三幕则“动”感十足,延续了《碟6》直升机空战的基因,但载体换成了更具古典机械感的老式螺旋桨飞机缠斗。如同《碟7》结尾的火车坠崖戏一样,这种对复古动作场景的执着,也在无形中强化着系列终章可能带来的迟暮氛围。
当观众目睹这些纯粹依靠肉身拼搏创造的震撼奇观,或将领悟:这种以凡人之躯挑战极限的古典英雄主义,其直击心灵的力量依然无可替代。
AI核危机下的冷战回响与价值重审
作为《碟中谍》系列的传统基因,政治惊悚元素始终是其重要的调味剂。该系列诞生于1996年——冷战结束不久,世界格局剧变的特殊时刻,其叙事视角亦随时代变迁而流转:从冷战后人才闲置的焦虑(《碟1》),到聚焦国家间的对抗(如《碟4》的克里姆林宫危机),到近年转向非国家实体的威胁(《碟7》的“智体”AI)。
《碟中谍8》的独特之处在于,它敏锐地捕捉到后冷战时代“假想敌”模糊的困境,转而重新挖掘历史记忆的集体恐惧——核毁灭阴影。
影片虽未深入展开复杂的政治博弈,但其核心冲突的设定极具现实映射与新意:它将传统系列中常见的、由国家或军事机器主导的广义英雄主义,进行了一次下放,将拯救世界的重任重新聚焦于个体改写全球命运的孤胆行动上。
这表面上似乎是“American First”式神话的又一次银幕延续,然而,影片精心设计的全球性核弹危机,及其引发的冷战式核恐惧氛围,却为这种个体英雄主义涂抹上了一层奇特的挽歌式色彩。片中作为终极威胁的AI“智体”,其功能被高度简化,更像一个驱动剧情的、抽象的“麦格芬”,主要作用是为全球提供终极压迫背景。真正的核心危机在于“核钥匙”的争夺与控制、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缺失,其目标直指全球大国间的核误判与连锁毁灭。
这种设定既精炼了冲突焦点,又巧妙地指向当代人类对信息污染、深度伪造以及核威胁复燃的深层焦虑。这种焦虑被具象化为必须由人类个体直面的问题,而非国家机器或高科技来阻止的灭世灾难。
正是在这个设定下,伊森·亨特的孤勇行动超越了简单的民族主义叙事。他所捍卫的,不再是某个特定国家的利益,而是避免全球核灾难、守护人类共同生存基础这一最底线的“国际主义”目标。反派智体意图通过信息混乱挑动大国互疑、诱发核战,而伊森及其小团队的行动逻辑则是在混乱中竭力维持一丝理性,阻止系统性的崩溃。影片由此在奇观动作之下,蕴含了对人类理性的无声叩问。
然而,这种银幕上的国际主义挽歌,在当下现实语境中却显得尤为珍贵甚至略带“怀旧”。
放眼全球,特朗普时代的“美国优先”政策及其排外倾向余波未平,近期某些针对国际学生的争议性举措,都凸显了现实国际关系中的信任缺失与孤立主义回潮。在地缘政治紧张加剧、多边主义受挫的今天,影片中这种由一位(尽管是美国的)孤胆英雄挺身而出、力挽狂澜、守护和平底线的叙事,反而在现实中投射出一种不合时宜却尤为动人的理想主义光芒。
它像一曲对消逝中的合作精神与个体担当价值的悲壮挽歌,同时也是对其价值的一次有力重申。这深刻呼应了IMF团队那古老的牺牲信条:“无论生死,皆隐于世,不只为我们珍爱之人,也为不曾谋面之人”——这其中守护的终极对象,是作为整体存在的、匿名的人类共同体。
因此,《碟中谍8》在提供顶级动作盛宴的同时,其核心冲突的构建是一次巧妙的价值重审。它利用AI这一最前沿的科技恐惧作为引信,最终引爆的却是深埋于冷战历史中的核恐惧。在个体英雄主义的叙事外壳下,包裹着对全球化时代人类命运共同体脆弱性的忧虑,以及在现实合作困境中,对超越国界的个体责任与守护伦理那份近乎悲情的、却依然闪耀的怀旧与呼唤。